大家好,我是海苔熊。我永遠無法忘記,剛從心研所畢業的時候,一個學生給我的當頭棒喝。
那年,我到學校當輔導老師,一如往常的發自我探索的學習單,上面寫著「我是⋯⋯」,讓學生填寫他對自己的認識。
- 有的學生寫下我是媽媽的孩子(我看到的時候默默地為他父親感到悲哀)
- 有的寫我是聖結石的粉絲(bang!)
- 有人寫我是開朗樂觀,又有點憂鬱的人(他的學習單讓我想到巴娜姆效應)
可是,有一個學生看著他桌上的學習單,久久都沒有辦法動筆,最後我收回來的時候,發現上面寫了十個字:
我是一隻沙灘上的海龜。
看到他的這個描述,我下巴都快掉出來了,他寫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時候我跟瑋芳學姐很常使用字詞分析進行研究,我本來想要把它放到CLIWC裡面分析(尤其是這個句子裡面有「我」),但發現樣本數只有1應該沒辦法弄出什麼有意義的東西。
不過沒關係,我們心理學家還有別招,於是我把過去他的性向測驗、興趣測驗、人格測驗等等都搬出來,結果發現了件有趣的事情,所有的五點量表,他的平均都是3分(他填寫方式是12345,54321所以沒有人發現)。
那時候我心裡有個很深的挫折感:為什麼我心理學學了將近10年,手邊有這麼多的測量結果,卻沒辦法了解一個學生?然後我立刻想到的是我們摒棄已久的佛洛伊德的防衛機轉: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藏在這些測量的背後,不願意讓我們知道*?
在繼續講這個故事之前,我想要請大家也回答看看學習單上面的這個問題,就是:你是誰? 怎麼樣,有沒有一種黑人問號的感覺?
你是一個外向還是內向的人?
你是一個理性還是感性的人?
你是溫柔還是堅強的人?
大五人格OCEAN,你覺得你最高的會是哪一個?
等等,你不是也唸了好幾年的心理學了嗎,怎麼連「我是誰」這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呢?
心理學在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的時候,一開始常常會引用這個很古老的理論叫做周哈里窗。
考考大家,我在課堂上發的學習單和量表,測量到的是哪一個部分?如果你的社會心理學學得還算可以的話,應該會發現應該是最上面那兩格(1,2),而且這個孩子還要跟我關係不錯,他才可能告訴我他的隱藏我,否則只有左上角那一個公開我而已。
發現問題所在了嗎,我們花了將近半輩子的時間,了解的卻只是不到1/2的自己。
然而,我們面臨的困境不只是這樣而已。你在不同的人面前、在不同的時間點,呈現出來的你自己會不一樣嗎?
如果你在寫碩論,指導教授就會叫你把問題更聚焦一點,所以一開始的問題應該改成:我「現在」是誰?
接著你就會發現,可能在伴侶面前,你是一個果斷而理性的人,但是在家裡卻是一個生活白痴,而你的指導教授,則會激起你最多的恐懼與奴性。
既然我們在不同的人面前呈現出來的樣子會不一樣,心理學怎麼解答這個複雜的狀況呢?其中一種方式叫做「自我概念複雜度」(self-concept Complexity),它有一個複雜的算法,但總之你在不同的人面前,呈現出越多不同的樣子,那麼你的自我複雜度越高;換言之,如果你的爸媽朋友老闆和伴侶面前的你都差不多,那麼你可能就是一個複雜度低的人。
心理學家有一個奇怪的習慣,當一個變項有高有低的時候,我們很容易覺得想要知道,到底是高比較好,還是低比較好?關於這件事情,大家有不同的看法,不過其中一個觀點是,如果你有更多面向的自己,那麼在你面臨生活各種困難的時候,也會更有彈性,前提是,你必須要能夠掌控這些不同面向的自己。聽不懂嗎?來個翻譯蒟蒻好了,如果你的個性就像英雄聯盟裡面的一百多個英雄,那麼當你能夠好好的當這些英雄們的老司機(召喚師),好好地駕馭他們,你的生活狀態也會比較穩定。
我們來看看上面這張圖:
- X軸自我複雜度的高低
- Y軸是各種心理適應的指標
- 實線是控制感比較高的人
- 虛線是控制感比較低的人
McConnell等人(2005)的一個研究指出,如果你人生簡單、自我複雜度低那就算了,掌控度高或低沒有太大差別,但如果你是一個很複雜、很多元的人,能不能夠好好掌控這些英雄,決定你是個很Carry、還是很雷的隊友。
如果一個人很複雜,相較於掌控程度低者,高度掌控者的憂鬱程度、壓力、身體症狀、負面事件感受比較少,自尊也比較高。
好的,到目前為止,你知道人是很複雜的,而越複雜的人,就越需要好好的「駕馭」自己的複雜。
但接下來要告訴你件更複雜的事情:在生命的不同階段,你所呈現出來的自己也會有所不同。也就是,你可以呈現出很不一樣的自己(我們不一樣~)。
大家知道哈利波特嗎?在拍了這麼多集,妙麗都從小女孩變成少女之後;在哈利波特意識到自己身上也有黑暗的佛地魔的一部分並且殺死它之後(呀不小心爆雷),那時候的自己,和第一集的那個小屁孩,是同一個人嗎?
我很喜歡Joseph Campbell 的《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有趣影片),當我們面臨生命的困境,特別會去思考到「我是誰」這個問題。然後我們可能會進入一個未知的深淵,遇到一些貴人、某一部分的自己死去、打倒魔王,然後帶著寶物,和一個新的自己回來。
在這個過程裡面,你會看見自己很黑暗、不堪的一面,那可能是你的隱藏我或是未知我,也可能是你一直無法駕馭、很害怕失控的部分。這些以往心理學家不屑去碰觸、或者是覺得無法測量的Self,往往也潛藏著一些重要的訊息。只是我們願不願意暫時放下量表和測量,給這些訊息一些聆聽的機會?
小海龜的後續
最後,我想回到一開始的故事。前幾天在上榮格心理學的時候我們在練習擴大法與積極想像,試著去看見事物背後的一些隱喻。強者我同學分享了「海龜」這種生物的習性:海龜在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就會把牠們都丟下,牠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從蛋殼裡面爬出來,艱辛地越過沙灘入海,這個過程,是很危險、而且很容易死亡的。
然後我才赫然驚覺連結起來,多年前那個讓我苦惱不已的小孩,其實就是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他總是表現得相當乖巧、擔任各種小老師,可是我也知道,他在午休的時候會拿迴紋針的末端,刺自己的手腕。他利用某一種身體上的疼痛,來壓抑內心的孤單寂寞,如果當時候的我不過度依賴學習單跟問卷,如果那時候的我能夠放下心理學研究者的傲嬌,或許就有機會進入他的內心世界,陪他走一段一英雄之旅。
對我來說,從社會心理學跨足到諮商,其實就是一個從「我們」到「我」的過程。我開始練習不只用平均數、標準差、P小於.05等等描述「一般人」的數據,也試著去看見,與每一個人真實互動的過程當中,他的話語背後潛藏的可能意義。
前幾天,我在Ig上遇見那隻小海龜,他說他願意跟大家分享他的這個故事。如今他已經變成一隻大二的海龜了,他跟我說,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經常想到第一次上輔導課的時候,我發的那張學習單,只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不過,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沙灘,在那裡,有屬於他的螃蟹和海草陪伴(海草~海草~海草~海草~)。
或許心理學也是這樣,我們花一輩子去尋找自己,但或許我們真正在想尋找的並不只是自己本身,而是一個真正能夠懂自己的人,及一片沙灘的緣分。
我是海苔熊,讓我們一起看見,心理學的更多可能。
本文為2018年5月5號應用心理學年會《哇塞心理學》12分鐘短講逐字稿,由於當場沒有提供錄影,所以在這裡做一個小記錄以茲紀念~
*看到網友留言我才驚覺:或許,在做「實驗者」的那些年(除了研究的興趣之外),我只是透過「試圖了解受試者」,來逃避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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