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親愛的孤獨者:凱涵》:為什麼有時候,你會變成不認識的自己?

海苔熊
10 min readSep 1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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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親愛的孤獨者》李雪飾演的凱涵 |結果娛樂

你有沒有做過讓你後悔的事情?事後回想起來,你可能顫抖著看著自己的雙手,覺得這一切得好可怕,不像是自己會做出來的事,心想怎麼會這樣,痛苦和懊悔的不可自拔,可是木已成舟,已經發生的一切無法從頭來過,只能咬著手指,看著牆上的時鐘,一分一秒的經過。

《致親愛的孤獨者》裡面的第二段「凱涵」,就是這樣的一段故事(以下有雷)。一個剛從屏東上來讀書的女孩凱涵,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宿舍,卻被大陸學生給佔走,她在台北孤立無援,用盡可以想到的所有方法,卻找不到一個留宿的地方,命運處處為難,她繞過所有可以去的地方,最後依然繞回了執著的原點,將憤怒一口氣發洩,催毁了房間,也摧毁了自己。

如果你曾經也在衝動之下,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那麼文章將要告訴你,何以你會變得這樣的人。

憤怒背後的孤獨

故事的第一幕經常是導演希望閲聽人關注的重點,剛開始凱涵眼睛輕輕張開,喘著氣*,一張臉部的特寫,鏡頭慢慢拉遠,才發現是個穿著樸素的女孩,提著不起眼的行李和一袋水果,象徵著這個故事的女主角只是一個平凡人,就跟你我一樣,令人想起大學一年級剛入學的時候那個「菜」樣。而那個急促的呼吸跟朦朧的眼神,就像我們從一個自己很陌生的身分醒過來,帶著許多的問號和不知所措,卻又不得不面對這個乖離的宇宙。

隨著故事的推進,凱涵做了幾種處理方法,事實上,這也是我們面臨「自己應該擁有的東西卻無緣無故被搶走」的時候,可能會做出來的舉動:

  • 固著(fixation):影片裡面有一段讓我非常印象深刻,她和那個「霸佔」她房間的大陸學生不斷地雞同鴨講,2人各自懷抱自己的堅持,卻沒有任何一方聽懂和同理對方的話、沒有人願意退讓,到最後大陸學生選擇逃避不予理會,凱涵只好自己想辦法解決晚上住宿的問題。這一段值得思考的地方在於,其實兩人已經去找過住宿組的組長,組長也說愛莫能助,何以她要如此堅持,還要求大陸學生再陪他去找一次組長(你可以把這個問題放在心裡,後面解答)
  • 尋求支持(seeking support):打電話問朋友或者是家人意見,請求他們的協助,可能是情緒上面的安撫,或者是物質上面的直接幫忙,前者是情緒性支持(Emotional support),後者是工具性支持(instrumental support)[1]。然而,凱涵並不是沒有做這件事情,而是她找了不對的支持對象,家人不但沒有幫助她還斥責她,而BBS的網友也只會說風涼話。
  • 搶回自己原本應得的東西(Revenge):當嘗試各種方法都無效的時候,一個人就很可能會被逼到臨界點,產生報復的行動。人類的前額葉是理性的中樞,掌管衝動行為的煞車功能[2],可是相較於理性的大腦,情緒更容易影響我們的行為[3],這就是為什麼故事的最後凱涵做出了自己都很傻眼的衝動行為。

當一個人受到百般壓迫、覺得全世界都針對他、對他不公平的時候,可能會做出「戰或逃」(flight or fight)的行為[4],前者可能是傷害自己或傷害對方,後者是退縮到角落、或者是逃避這件事情。在這個故事裡面,「沒有住到宿舍」只是一個導火線,在凱涵痛苦的背後,其實隱藏著巨大的孤獨和寂寞,以及更多系統和情境的影響。

無法被理解的痛,最苦

「哭泣的時候沒有人能夠理解你的痛,我們就會把眼淚上鎖,用憤怒或麻木作為對世界抗議的出口。」一個用情緒取向工作多年的心理師朋友哧哧鳥跟我說,她接過的許多個案,那個生氣和冷漠的背後,都隱藏著一個不被理解的痛[5]。凱涵何嘗不是如此?其中,我覺得促法發做出憾事的主要因素有兩個:

  • 家人的責備:「你到了也不會主動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學校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你出門的時候我跟你媽不是再三交代你要確認清楚嗎(怎麼會搞到沒有地方住)?你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做什麼事情都馬馬虎虎的,都這麼大了還找我們麻煩⋯⋯家裡的事情你有關心過嗎?有幫過我們過什麼事嗎?你還好意思跟我借錢?」片中凱涵和父親只有通短短不到一分鐘的電話,但卻很鮮明的反映出父親並沒有要跟她對話,更遑論同理她的處境了。從父親的角度來看,或許父親也有他的挫折、他的關心,只是他的每一句「關心」都是把女兒推到更遠的地方。凱涵因為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只好把電話給掛斷。
  • 網友的鼓吹:凱涵因為遺失錢包在警察局作筆錄的時候,她借用警察的電腦上網尋求幫忙,這些網友把她內心的假設「大陸人就是來這裡佔用我們台灣學生權益的!」白熱化,但並沒有具體做出實際的建議和幫忙,等於是間接推了她一把。

如果是一般人面臨這樣的情況,或許會打給自己的朋友,到朋友家借宿一晚,但她很有可能初到異地,在台北沒有朋友;也有可能是她本來就獨來獨往,沒有可以分擔心事和尋求協助的朋友,看到這裡,你就可以知道她的孤獨是多麼的深刻了。

重設自己的目標

倘若你跟凱涵一樣,面臨了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找不到人幫忙,爸媽又只會罵你,那該怎麼辦?我們往往認為,當命運來敲門的時候,自己是無能為力的,其實,你的心情某種程度上面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心理學家Sheldon與Lyubomirsky曾整理了大量資料試圖想要回答一個問題[6]:究竟是什麼決定我們的快樂?(what determines Happiness?)結果發現,快樂比我們想像中來得可以控制,大概由下面幾個項目所組成 — —

  • 10%來自於情境的影響(circumstances):在這個故事裡面,就是宿舍意外地被「霸佔」、家人不支持、網友煽風點火但卻沒有實質幫助的留言。
  • 50%來自目標的影響(Set point ):這個故事裡面,就是凱涵設定的目標「住到她原本應該擁有的宿舍裡面」,或者是「趕走那個大陸人!」
  • 40%來自於有意識的行動(intentional activity):打給父母借錢住旅館、上PTT留言求助、甚至幾度回到「她的房間」討回公道等等。

上面每一個部分都會影響到當事人的情緒,而錯誤的目標和行動,往往使得場面更為失控。從這個角度來看,凱涵大可不必被自己的憤怒所奴役,片中的遭遇其實只影響了10%,如果她能夠調整目標、採取行動,或許她的住宿之路還是大有可為。

講得簡單,實際上要怎麼做呢?以前有一個前輩曾經告訴我,當你面臨現在的你還無法解決的事情,記得一件事:給時間一點時間。有些事情是需要「發酵」的,別讓不確定感抓住自己,給自己一些等待的時機,或許過了一些時間,那些你以為不能夠解決的事情、無法挑戰的公權力、降至冰點的關係,就可能有轉圜的餘地,這就是重要的「懸置」技巧。

比方說,凱涵可以改變她的目標,不要把焦點放在「今天一定要入住原本就屬於我的房間」上面,改成「今天先找到地方渡過」,這個地方可以是朋友家、便宜的旅社、甚至是24小時營業的餐飲店等等。當她把目標調整得小一點,壓力也不會那麼大;而當他為了這個小小的目標真的開始努力的時候(例如上網搜尋相關的便宜住宿訊息),也會因為找回掌控感而覺得比較安心一些[7]。所以,先解決一天晚上的住宿,再等待時間的經過,就是我所說的「給時間一點時間」,也就是重新設定目標,並且有意識的採取行動。

孤獨,是覺得自己最終「不會有人愛」

如果真的有這麼容易就好了。心理師慢慢來曾經跟我說,改變需要「能量」的,當一個人的能量很低、覺得不被理解又沒人可以幫忙的時候,想法可能會越來越「窄」(barrow)[8],重複的反芻(rumination)[9]那些不公平的事件與自己受到的不當對待。或許在她成長的經驗中,自己的心情從來沒有被真正懂過,她需要反覆的重申自己的期待(一再跟大陸學生央求,希望能夠一起再去找組長一次),更由於預設「反正別人就是不會懂我的感覺」,她無法直接說出自己的感受(我好擔心今天晚上沒有地方住),因為說了自己的感受可能會受傷。

習慣隱藏悲傷的人,背後往往都有害怕受傷的靈魂。這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走進她的恐懼,或許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凱涵的故事其實也是你我的故事,它講述了系統是如何的不公平、人與人之間的關心是如何可能被推成遠離,而那些我們不經意的一句話、無心的一個行為,都有可能在別人的世界裡蓋出一個死胡同,把他帶向沒有出口的洞 — — 於是,在路的盡頭,他就有可能變成一個他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

每個人的生命,都可能有陷落的時候,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你這邊;所以當你有餘力的時候,請記得伸出援手,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很可能拯救了另外一個人龐大的寂寞。

註解與延伸閱讀

*根據多變量情緒神經生物學理論(the polyvagal theory)其實這個反應是當情緒宣洩之後,呈現的呆滯和抽離的感覺[4],詳參此文註解。

[1]Malecki, C. K., & Demaray, M. K. (2003). What type of support do they need? Investigating student adjustment as related to emotional, informational, appraisal, and instrumental support. School Psychology Quarterly, 18(3), 231.

[2]Steinberg, L.(2015)。Age of opportunity(不是青春惹的禍)(蕭寶森譯)。台灣:天下雜誌。

[3]郭信麟(2019)。情緒的逆襲:90%誤以為只是心情不好?其實可能會導致生理、心理疾病!精神科醫生教你如何預見風暴前的訊號。台灣,台北:財經傳訊。

[4]Porges, S. W. (2011). The polyvagal theory: neurophysiological foundations of emotions, attachment, communication, and self-regulation (Norton Series on Interpersonal Neurobiology): WW Norton & Company.

[5]Sand, I.(2018)。我只是假裝不在乎:摘下「自我保護」的社交面具,享受正向的人際關係。台灣,台北:平安文化。

[6]Sheldon, K. M., & Lyubomirsky, S. (2007). Is it possible to become happier?(And if so, how?). 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 1(1), 129–145.

[7]有時就算是工具性支持,也能達到安撫情緒的效果。Semmer, N. K., Elfering, A., Jacobshagen, N., Perrot, T., Beehr, T. A., & Boos, N. (2008). The emotional meaning of instrumental social support.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tress Management, 15(3), 235.

[8]Fredrickson, B. L. (2001). The role of positive emotions in positive psychology: The broaden-and-build theory of positive emotions. American Psychologist, 56(3), 218.

[9]李介文(2018)。反芻思考:揭開「負面情緒」的真面目,重拾面對困境的勇氣。台灣,台北:平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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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海苔熊

在多次受傷之後,我們數度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殊不知我們真正失去的,是重新認識與接納自己的勇氣。程威銓(海苔熊) 「台大心研所畢,彰師大諮商輔導所博士生,筆名海苔熊,是一種結合可愛與可口的動物。目前為女人迷、姊妹淘、泛科學、Herbuty 、鍵盤大檸檬等個多平台的專欄作者,著有「在怦然之後」與「暖傷心」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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