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以後,你心裡曾經有這樣的感覺嗎?
- 每次過年過節回家,都會害怕
- 面對父母,總是有很多糾結無法開口
- 待在家裡覺得焦躁,但離開家又放不下家人
- 有時候真的很想一了百了,但又怕家人難過
- 害怕面對某一個家人的情緒,但太久沒回去又會擔心
- 憎恨某一個家人,但如果他真的走了,心裡又會有捨不得與後悔
如果你也有這種感覺,你就會明白,回家真正的困難並不在於和家裡面的人相處,而是在你內心的世界當中空出一個位置,找回你跟家人之間的認同、接起你和他們之間真實的連結。
那該怎麼辦呢,在這之前,我想先談談跟我一起追斯卡羅的朋友,Amy的故事。
「我從21歲那一年開始逃離家裡,對我來說,那裡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被詛咒的地方。10年以來,我靠著自己在外面賺錢生活,每天工作的時候都戴著面具,過年過節我都主動說要留下來加班,有些同事說我是貪戀那兩倍的薪水,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我真正要的不是薪水,而是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
Amy在看完《斯卡羅》「福爾摩沙公主」那一集的時候跟我說。我認識的她一直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人,一路從公司小職員做到主管,大小事都一手包辦,一個人可以當十個人用,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工作狂了,沒想到有人還比我更嚴重。於是我把我的治療師跟我說過的話送給她:「會不會你透過拼命的工作,真正想要的是逃避某一些,你不想碰觸的傷口?」她點點頭,表面上這句話好像是對她說,但實際上是對我們兩個人說。
11歲那年,Amy的父親就跟媽媽口中的「外面的女人」跑了,那天以後,媽媽開始變得歇斯底里,各種情緒勒索,Amy是家裡面的大女兒,只能夠一個人承擔炮火,年幼的弟弟還不懂事,甚至在媽媽聲淚俱下的時候吵著要吃養樂多冰,她也只能夠一邊安撫媽媽的情緒,一邊到冰箱冷凍庫拿養樂多冰給弟弟,一湯匙一湯匙地餵 — — 重點是,她自己都沒吃半口。
「後來媽跟叔叔在一起,一開始叔叔對我們很好,後來每天打我們罵我們,我從一個人的出氣筒變成兩個人的出氣筒。只是叔叔比媽媽更過分,還會罵一些很難聽的話,說我是媽媽跟別人生的賤貨、下三濫、妓女等等⋯⋯重男輕女的他,對弟弟卻是呵護有加,弟弟要什麼科學用具、湯瑪士小火車,叔叔都買給他。有一天晚上我趁大家都睡著,跑到弟弟的房間把他床鋪底下的湯瑪士小火車拿出,來想說要把它折成兩半,可是看到湯瑪士火車的臉,就覺得可怕,好像看到我自己一樣,一張想要復仇、充滿怨恨的臉,卻用微笑來掩飾。」她說,於是那天晚上,她又把貨車玩具放回床底下,這是,整個晚上她都再也有沒有睡著⋯⋯。
「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 — — 奧地利精神病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聽完Amy的故事,我想起上面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面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是,Amy雖然逃家逃得很遠,遠從屏東上來台北,可是是內心的某一塊還是留在家裡;她想在心裡面努力的抹掉那條回家的路,但是同時又很想想起這條回家的路。
就像《斯卡羅》的蝶妹一樣。
心理治療就是找一條回家的路
(以下小雷)
「心理治療一定要這麼痛苦,去挖過往的傷口才能夠痊癒嗎?」我曾經問我的治療師這個問題,他沒有給我答案,而是跟我說,這可能需要花一輩子的時間來解答。我那時候想可惡沒回答我的問題還要收我錢!
一直到我和Amy在一起追斯卡羅這過程當中,才慢慢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我也才明白,這個答案真的是要靠自己慢慢摸索才會漸漸明朗的。
原來,我們不一定要去挖過往的傷口,但不論我們想要採取的自我探索和治療方式是什麼,這一輩子其實都是在找一條回家的路。就像片中的蝶妹與阿杰一樣,會歷經下面幾個過程:
- 忘了回部落的那條路
- 想起這條路但是不敢踏上
- 踏上這條路覺得後悔了,可是進退維谷
- 有幾次回了家,卻被趕出來、不被接納
- 有幾次回到家,被綁架,無法離開
- 有幾次終於離開了,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回去了,但心裡還是有疙瘩
- 在回家的路上,和同行的人起衝突
- 回家的路上,覺得不知所措,甚至自我厭惡
這裡的「回家」,有可能隱喻的是回到過往的記憶,去探索原生家庭的傷口;也可能是「踏出一段改變的路」,做和過往不一樣、不熟悉的事情;更可能是直接指涉整個心理治療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麼,有人在接受治療的時候,會面臨失望、恐懼、害怕、不舒服、退縮、甚至想要放棄。
心靈的自我防衛系統
這是很正常的,因為要回到讓你曾經感到痛苦的地方(想一想那個曾經被燒掉好多次的房子),自我防衛機轉很快就會跳出來,就像是駐守在山林間的斯卡羅勇士,任何外人只要就要進入這座山,就會慘遭射殺。
「有些事情是連祖靈都不知道的。當年祖靈拿這把山刀開疆闢土的是時候,瑯橋還沒有那麼複雜。現在洋人的槍炮和武器都那麼先進,我們如果只是困守在山裡,是沒有辦法繼續生存下去的。」大股頭卓杞篤曾經講過類似的話,他知道分隔的心靈是無法存活的,所以一直沒有放棄和漢人交流。
這篇文章我想要提供一個不太一樣的詮釋角度,就是把劇情類比到內在的心靈世界。把這段話平行到我們的內在心靈、把斯卡羅的這座山頭想像是我們的內在世界,其實就是:
受傷的心靈會自我保護[1],心靈會用過去自己「成功抵禦外敵」的方法來保護自己(例如過度警覺、解離、負面思考、人際焦慮等等⋯⋯)[2],儘管這個方法現在已經不敷使用或者是過時,甚至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仍然在所不惜。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改變太痛苦了,可能要面對各種未知的後果。如果維持現狀還可以苟活,為什麼要冒險去嘗試新的東西?
可是就像大股頭所說的,其實你內在有一個很清澈的聲音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只是知道跟做到時間仍然有距離,一直到兵臨城下,被漢人包圍,這個痛苦無法再忍受那一刻的時候,戰火一觸即發時,內在世界的18個部落會議才會召開。危機就是轉機,會議召開的時候可能會引起很多衝突,但你也可以藉由這個機會看見那個「自我防衛」的自己是如何保護你。
對自己的內在慈悲為懷
舉例來說,如果你小時候曾經經歷過一些傷口,那麼你應該最常面對的就是「自我批評」的聲音。當你出現這種聲音的時候,你可以問問那個「自我批判」的自己:「你現在幾歲?」
然後憑直覺在第一時間內回答。
或許你會發現,「他」所回答的那個歲數發生了很多你生命當中關鍵的事,所以「他」被滯留在那個時刻保護你,一直到現在。可是當你再進一步的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時候,他可能會告訴你說:「我好累了,我想要休息,可是我沒辦法,我放心不下,內憂外患,我無法讓剩下不同『部分』的自己來管理這個身體,我怕他們會把這個身體搞砸。」(有沒有聯想到大股頭卓杞篤一直不敢放手大股頭,暫時不辦五年祭的那一幕?)
上面這一段,是我前陣子我參加「內在家庭系統理論」(IFS,Internal Family Systems Therapy)[3]初次課程印象最深的段落,當我問自己那個內在批評的聲音是幾歲的時候,第一個冒出來的聲音是: 13歲。原來, 13歲那一年是我人生第一次減肥成功、因為功課好開始嚐到甜頭、也是我因此脫離被霸凌的第一年。從那一刻起,這個自我要求的自己就不斷鞭策砥礪,所以才能夠有今天的我。
蝶妹也是一樣的。她一路在各個不同勢力當中穿針引線、輾轉斡旋,被各個不同勢力的人拉攏、又被各個不同勢力的人討厭,可是到最後最終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她,就連她的主子李仙得都開始懷疑她說的話。其實她要的很簡單,就是希望部落和瑯橋的各個勢力之間不要打仗,能夠開啟談判,可是努力了一大圈,最後還是發生了很多自己都不願意看到、令人傷心的事情。所以最後她累了,病倒了,身體沒有辦法承受這麼多複雜的事情,這一刻開始,她才可以真正休息。
也像是我一樣,那個不斷自我要求的自己,到現在還在一直燃燒,也難怪耳鳴會一直沒有消失,焦慮都跑到肚子的肥油和晚上的啤酒裡面。但是那個自我要求的自己,也好想要休息(所以我九月底要去台東渡假了不要攔我)。
想像一下,如果你的內在世界就像是一個斯卡羅的世界,你現在的疾病、瘟疫、困境、焦慮、恐懼、憂鬱,是不是正在提醒你身上有一個「過分努力的自己」,一直以來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卻從來沒有被看見,從來沒有被愛?到嗎,她就像是蝶妹一樣,像是Amy一樣,像是那個一直不斷努力的我一樣,要的其實不多,只是希望可以被愛,可以有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
內在心靈的不同部分
在心靈的這個世界裡,有好多的「部分」(part),有「固執嚴格刀嘴豆腐心的李仙得」、有「愛面子恩威並施的將軍劉明燈」,有「慈祥和藹有時卻無力反抗的萬巴德醫師」,也有「屌而鋃鐺卻很有正義感的必麒麟」⋯⋯當你仔細去看你內在的世界,你會發現這些不同的部分都有正反兩面,那個嚴格的你同時也是自我要求很高,讓你可以有所表現的你;那個懦弱膽小的你,同時也是溫柔善良、體貼別人的你;那個想偷懶、無所事事的你,同時也是有創意可以玩樂,並且能夠適時休息的你⋯⋯重點是,當這些不同的自己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誰來統治這個內在的世界?而戰火一觸即發的時候,又是什麼正在對立?斯卡羅裡面的各種勢力,很微妙的刻劃了我們的內在世界:
- 斯卡羅民族:或許象徵著內在遵循「傳統、熟悉」的你自己,所以這個部分的自己,會抗拒改變、儘管活在某個痛苦當中,也還是形象維持現狀。但是這個民族本身,也可能會面臨分裂,就像不同的部落之間有不同的盤算;就像你一邊痛苦的時候,一邊又想要逃離痛苦。
- 蛇軍:或許象徵著內在「想要建立文明、改變」的你自己,所以這個部分可能會不惜一切,想要進攻那個原本很堅固的自我防衛系統,可是過程當中依然會傷痕累累,就像蛇軍自己摸索上山的路,不但遭襲死傷產重,還染上了熱病。而且,儘管是在這個想要改變的勢力裡面,又有內在的爭鬥,就像是有時候你會問自己:「這樣做真的好嗎?」
- 瑯橋:在地的馬卡道族、客家人、福佬人,可能象徵你內在各個其他不同部分的自己,有的部分只顧著眼前的利益城府很深(一丙兄),有的部分只會意氣用事、魯莽殺敵(阿九哥),有的部分會耍小聰明,但是這個小聰明和逃避的背後,有著巨大的悲傷與弱勢(水仔)。這些不同內在的自己,可能會各懷鬼胎,輪流坐上你心靈的寶座,這就是是為什麼有些時候你會為了錢拼搏,有的時候你會放手什麼都不想要了(回想一下水仔讓統領埔火燒的更往那一幕),甚至有些時候你的衝動可能會讓你自己都很意外,為何當時變了另外一個人。但你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只是為了求生存而已(可以看第九集,活下去)。
當心靈在進行整合的旅程的時候,不同的角色會輪番上陣,不同的勢力會此起彼落,有些時候是卓杞篤坐上心靈寶座,有些時候是李仙得,也有些時候大家在下面打成一團,寶座上面空無一人,這時候瑯橋和山頭就會呈現一片茫然,就像是被詛咒的一塊地。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在看這部片的時候,會經常感覺到主角的那種深深地無力,好像已經做了好多好多了,可是卻還是於事無補的無力。
究竟什麼時候,大家(內在世界)才能夠和平共處、才能夠團結?
「我們一家人不能夠像山胡椒一樣,各自分裂四散」阿杰、蝶妹腦袋裡面都印象很深刻媽媽瑪祖卡說的這句話,可是造化弄人,一路經過各種分分合合,生離死別,大家的命運似乎在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分別。不過,我跟瑪祖卡有不太一樣的想法,我反倒是覺得,有些時候分開是為了回來,遍地開花,是為了在每個地方都滋養茁壯。如果不是這一家人跨了不同種族的血緣,如果不是阿杰、蝶妹的活躍,這場心靈的戰爭可能永遠都會被壓抑下來,永遠不會開打,內在世界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是卻在潛意識裡面分裂。
你能否愛這樣的自己
那該怎麼整合這個紛亂的內在世界呢?其中一個整合自我的方法,就是對自己慈悲(self-compassion)。我想用前陣子我在課堂上面到了這首詩《你能否愛這樣的自己》的一個段落,來呼應整部斯卡羅的劇情:
「你能否愛這樣的自己?
⋯⋯
你能否愛內心的勇士
那個披荊斬棘的自己
你能否愛你的瘋狂
你能否愛你的清醒
你能否愛你的愚昧
你能否愛你的混亂
在你之內有個苦悶的自己
有個緊張焦慮的自己
你可否兩個同時都愛
還有那個不斷盡力的自己?」 — Leah Pearlman
發現了嗎,你內在住著斯卡羅勇士,一路披荊斬棘,也住著一個愚昧的道台,瘋狂的必麒麟(或水仔),有時清醒有時混亂的李仙得。更重要的是,你能否看見內心有一個緊張焦慮、非常苦悶,還有不斷經歷的蝶妹,她正在找一條回家的路,而你可以給她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
這個家並不在山的深處,也不在統領埔,而在你的慈悲裡面。當你能夠慈悲地愛那個你所討厭的自己,像是用一雙厚實的大手把風中的花瓣掬起來一般,細膩敏感地呵護自己;當你能夠愛那個苦悶、不斷努力、瘋狂、混亂、愚昧、披荊斬棘、甚至這一路以來都已經很累,得了熱病的自己,你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把自己深深擁抱起來,你可以帶自己回家。
延伸閱讀
[1]Donald Kalsched(2018)創傷的內在世界:生命中難以承受的重,心靈如何回應 (The Inner World of Trauma: archetypal defenses of the personal spirit, 1st Edition)(彭玲嫻,康琇喬,連芯,魏宏晉譯)。台灣,台北:心靈工坊。
[2]Pete Walker(2020)第一本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自我療癒聖經:在童年創傷中求生到茁壯(Complex PTSD: From Surviving to Thriving: A Guide and Map for Recovering from Childhood Trauma)( 陳思含 譯)。台灣,台北:柿子文化。(p.12)
[3]Jay Earley(2019)IFS自我療癒法:呵護內在小孩的整合之旅(Self-Therapy: A Step-By-Step Guide to Creating Wholeness and Healing Your Inner Child Using IFS, A New, Cutting-Edge Psychotherapy)(蕭寶森譯)。台灣,台北:光啟文化。